深夏漫长的白昼不甘不愿地离开了天幕的舞台,换来了黑夜的登场。
是夜十一点,申城城北老城区,错综巷陌内,“矮婆娘”出租楼,地下公寓3-017号。
仅有头顶微微摇摆的灯泡散发出的微薄白光作为漆黑的屋内唯一的光源,身着苍白裙装的少女趴在狭小的沙发上,伸出沙发外的双腿在空中翘起摇晃着。她胳膊支起,双手撑住脸颊,表情空洞,似是在沉思,又像已被夺走灵魂的徒留躯壳。
此时这间狭小阴湿但又意外整洁的小房子,在如秉烛之光般微弱的光明和缩在其下安静无语的少女的映衬下颇有几分阴冷凄凉之意。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藏在食人的扭曲丛林之中、那居住着阴暗魔女和无尽的黑暗和恐惧的魔女之家。
就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中,那名少女突然动了。
像是锈蚀的人偶一般,少女机械地放下手臂和双腿,机械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天花板,她色泽柔和的嘴唇微微开启... ...
“啊,好无聊啊!”
少女对着斑驳的粉墙天花板,发出了无用的抗议。
下午,她从房东阿姨那里如愿得到了清理用具以及顺带得知这处出租楼群的名字之后,便返回自己的屋内,将着暂时居留的小巢给打扫一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荀子衿就这么在这儿呆了一下午一晚上直到现在。先是感受着来自楼上那逐渐繁盛起来的生气和人声,知晓了外出务工的人们随着日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再便是淡淡的油烟味和已经无法勾起她食欲的饭菜气味;最后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夜色笼罩,万籁俱寂,人们大多进入了各自的被窝,早早休息以迎接第二天的辛劳。
在荀子衿现在所拥有的敏锐听觉中, 她甚至可以隐约听到某些地方传来的床板嘎吱声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和气味... ...让涉世未深的少女有些头皮发麻。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孤苦伶仃。无法成眠的深夜,没有珩尪和黑格尔的陪伴竟是如此难熬!
虽然知道珩尪外出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但她还是希望与自己缔结了深厚纽带的挚友可以在此刻这无比孤独的夜晚陪伴着自己。呜... ...少女一时竟泫然欲泣。
还有就是为什么不死族不用睡觉啊喂!本就热爱睡觉的荀子衿在此刻的情境下更是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睡觉的好处以及那种无论是躺在哪里都无法让意识自由沉沦入眠的痛苦。
少女翻了个身跪坐在了自己拖得一成不染的地板上,头崩溃地埋在沙发上,几乎要挤进两块坐垫海绵之间的缝隙中。但最后她仍是无可奈何地坐上了沙发,将身边的行李袋拖过来抱入怀中权当抱枕。
少女带点稚嫩感的可爱脸庞之上此时尽是如咸鱼般的生无可恋之意。
“算了,就算睡不着也上床躺躺吧。”少女最终还是向无情的现状妥协了,抱着别具一格的黑色抱枕,垂头丧气地起身走向卧室。
只是在离开客厅之前,少女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忽了起来,飘向公寓的大门。
视线穿过铁门,穿过走廊,穿过墙面,遥遥落在某个未曾相识的人身上。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吗?”
———
鄢璐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行于略显狭窄的小路之中。
纵然临近午夜,头顶楼宇之上仍荡漾着不夜城那璀璨的光河,这颗镶嵌于中原国沿海的、名为申城的明珠所放射的光芒甚至能照亮深邃的夜空和静谧的远海。
而鄢璐所身处的小路宛如申城的辉煌所无法触及的一处死角、一片阴影,外界的歌舞升平和井然有序仿佛都与之无关,几乎让人怀疑申城少得可怜的犯罪率皆苟延残喘于此。简言之,这里绝不是一名像是鄢璐这样精致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应该行之于深夜的地方。
然而鄢璐却不管这么多。哪怕她的脸庞因为加班的缘故而显得苍白,脚步因为积日的疲劳而显得虚浮,枉顾她身边昏黄路灯所不能及的黑暗中存在危险的潜在可能,此时她俏丽的脸上写满期待,唇角的弧度更是抑制不住。
她就这么轻车熟路地穿行于小路之中,疲惫的步伐逐渐轻快,就像是一名知晓自己即将抵达休息站的老登山者一般,愉悦且轻松写意。
她一路走着,略过店门狭小的小吃店,无视了门前摆着揽客灯牌的便利店,途经青年旅馆,最后她停下了,停在了一扇门前。
嵌在红砖墙面中的棕褐色带木纹的木质双开门朴素而不失典雅,门上两侧造型古朴的黑铁灯笼散出的暖黄光晕则为黑夜带来一抹暖意,门边的玻璃窗和薄纱后透出的微光和窗下门边的绿植更显可人。红砖、木门、烛光,让人不禁联想到冬日雪夜中的木屋和暖炉,如童话一般,对每个因不同原因龋龋独行于深夜之人皆有着不小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推门而入。
门旁的红砖墙上,雕花的铜质门牌上书写着烫金的“Loners”字样。
这是一家喜孤独者们所钟情的酒吧,同时也是鄢璐今夜的目的地。只见鄢璐轻轻地推开了木门,随着门后铃铛清脆的欢迎鸣响,门后的景象再度展露在了它的老主顾面前。
略显袖珍的酒吧门面内大有乾坤。吧内意外的宽敞,从门边眺望至酒吧的尽头可以看到酒吧对面窗外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在酒吧厅堂中央有着连接天花板和地板的环形木柜和水晶吧台,咖啡色的木柜中大方地展示着酒吧丰富的藏酒,而晶莹的吧台后则有着老练的调酒师们把玩着手中翻飞的摇酒壶为客人们调制出各色调酒;环绕着吧台位的是一套套黑漆木制桌椅,在吧厅的一些隐秘边角处甚至还有由薄幕分割出的小包间。酒吧的角落有着优雅英俊的男侍者弹奏着钢琴,氤氲的松木香气从墙上悬挂的烛台上燃烧着的香薰蜡烛中散开。醉人的香薰和动人的琴音交织于昏黄的灯光之中,构成了此处写意的优雅。
没有寻常酒吧那彰显年轻人活力的澎湃热情和纸醉金迷,这里具备着宛如暮年绅士的沉稳优雅、彬彬有礼,严格地尊重着客人们的私密空间。
欣赏着面前百看不厌的景致,鄢璐愉快地微笑着,随手扯散了发髻,让如瀑长发披散而下,接着,她摘下了脸上方框眼镜并将其收入包中。
年轻女子一边用从包中掏出的卸妆棉拭脸上的薄妆,一边走向吧台位,同时由衷地感叹道:“果然还是这里舒服啊。”
“鄢小姐?欢迎欢迎!”吧台后,一名风度翩翩的白衣绅士迎上了落座于吧台的鄢璐。
男子装扮居家,一头碎卷发休闲无比,微白肤色殷红双唇,吐字清晰温柔,一双柔情桃花眼更显其阴柔之美。
“今天,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先上一杯金汤力吧。”
“OK,今天就让我给你亲自露一手吧。”
男子展颜一笑,从吧台内取出各色调酒用具和酒品佐料,干脆地开始了调酒的进程。
卸下妆容的鄢璐素面朝天,但姿色却不减反增,更添一丝纯洁,又倍显妩媚。只见她单手扶腮,注视着面前男子娴熟到充满美感的动作,赏心悦目,脸上都挂上了一丝浅笑。
“真是难得啊,布莱克竟然在亲自给我调酒。”鄢璐哼哼笑着,促狭地说道。
拥有布莱克这个英文名的中原男子闻言,手上动作不止,笑意斐然地回道:“再怎么说我也是店长,给我们的老主顾调杯酒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唉,算什么老主顾哦... ...最近这段时间忙的哟都没什么空过来了。”鄢璐趴在桌上伸了个懒腰,苦笑着说。
“最近忙吗?看样子觉都睡不好吧,本来想说请你一杯冰滴咖啡的,那还是算了。”
闻言,鄢璐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不满的抗议:“诶诶诶,布莱克你刚才说要请客的对吧?可不许耍赖啊。”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但咖啡确实是不太合适,请你一杯黄油啤吧。”
说话间,布莱克已完成了手上的活计,以手指将一杯杯身还带着雾气的酒杯推到了鄢璐面前,杯中淡青色的酒液剔透可人,其内一片青柠、一支迷迭香和数颗杜松子相衬,让得人唾液分泌,忍不住想品尝一口那酸甜的口味。
“这是附赠。”另一只高脚玻璃杯被推到了金汤力旁,杯内蜂蜜色的浓郁酒液引得人垂涎欲滴,其上白沫状的奶盖更是以阵阵乳香勾住了闻者的心弦。
“Happy Christmas!”布莱克笑着说。
“哈利波特?”鄢璐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禁笑了起来。
“黄油啤酒酒精含量低不伤身,热量略高,正好补补你最近身体的亏损。”布莱克坐在了吧台后,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说道。
在柔和的背景琴乐中,鄢璐结果金汤力啜饮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呼,活过来了。”仿佛从金酒的甘美和柠檬的酸甜中汲取了活力,原本有些萎靡的鄢璐看起来重新焕发了精神。
“哇,布莱克你真体贴,我都忍不住想要嫁给你了呢!”鄢璐巧笑嫣然地注视着和路过吧台的熟客致意的店长,打趣地说道。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布莱克看起来早已习惯这个女人的笑话,轻笑着回应。“怎么,今晚也?”
鄢璐不说话了,只是用她那因为酒精而变得分外明亮的瞳眸看着店长意味深长的双眼,两颊微红地歪了歪头,像是通人性的小猫一般,分外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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